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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张大春:传统文化不融入生活,重生的机会就不大

第一财经APP 2017-07-04 18:03:00

作者:钱梦妮    责编:吴丹

张大春很小就学习练字、临帖,每年都为朋友们撰写春联,最多的那年居然写了600多副。人们不再觉得像书法这样通过缓慢苦功得出的成就是好的,张大春认为,这将会是下一波工业革命的核心。

作家张大春

《行书自作登楼歌卷》局部,张大春,2017

《行书自作登楼歌卷》局部,张大春,2017

每年到了冬至这一天,台北天气转冷,作家张大春总会因为季节交替、鼻塞过敏而整晚睡不着觉。有一年他决定干脆不睡了,起身给朋友们写春联。春联内容大部分是自己根据既有的诗词改编,比如“春城无处不飞花”,对个上联“福报有缘尝正果”。

一口气写了七副,共14张。突然鼻子通了,困意袭来,他二话不说,连笔都不洗,倒头便睡。朋友们很喜欢,隔年撕了旧的继续索要新的,来来去去成了传统。现在每年张大春至少要写两三百副春联,最多的那年居然写了600多副,从冬至开始写,除夕当天给大家分发出去。

“有的朋友可能觉得不怎么样,碍于面子不好意思打击我,但起码我在写的时候是愉悦的。鼻子通气,手也不觉得冷。”他在接受第一财经专访时说,“其实现代人大多时候都还没有找到软笔书法的乐趣。”

每年张大春至少要写两三百副春联

张大春认为自己这种靠写作为生的人,天生就很容易对文字产生亲近感,很小就学习练字、临帖。学生时代临柳公权,大一些临褚遂良,再后来开始临北碑贴,大概四十岁左右,临沈尹默的行书和小草书。

“有个练法蛮有趣的,不光是临帖,还自己写。”毕竟骨子里是个创作者,他会先抄一阕词,比如苏轼的蝶恋花,然后在上面盖一张白纸,直接看着透过纸张印出来的格式填一阙自己的蝶恋花。“字透过来你就知道下面的是平还是仄,练习写行书的同时练习了填词。两个一块儿练,有效率。”他哈哈笑着说。

他在微博账号上常常发表日常所作诗词。比如在台北桃园机场,还有15分钟登机,他在候机室拍了两张桌上荔枝的照片,顺手作诗歌咏这美丽的水果,写完抬头发现超了十几分钟,立即冲出去,好在那班机延迟起飞没有耽误。

“觉得好玩,动动脑子,这对我来讲就是生活。”他说自己积累到现在创作了差不多8000多首诗,没出过诗集,因为不环保——“印1000本一定有900本卖不掉,100本送给朋友都觉得是负担。”

这是文人自谦,也是自信。1957年出生的张大春从年轻时代写作小说成名,作品风格多变、获奖无数,《少年大头春的生活周记》、《欢喜贼》、《城邦暴力团》、《大唐李白》、《聆听父亲》,林林总总算下来30多本。可是他连自己的著作都不收集,很多家里都找不到。

就更不要提那些随笔、散文、电台节目,与歌手周华健合作的概念专辑《江湖》、与戏剧导演吴兴国合作的现代京剧《水浒108》、与电视制作人王伟忠聊出来的戏剧《情人哏里出西施》,早年与导演胡金铨未完成的合作、在侯孝贤《悲情城市》里的客串,以及作为王家卫《一代宗师》的不署名剧本顾问。

张大春曾与歌手周华健合作概念专辑《江湖》

最近半年,张大春先是在内地出版了文集《文章自在》,就两岸高考应试作文而产生出“为何而作文”的思索;然后参与录制上海东方卫视电视节目《诗书中华》;近日还受邀将自己在几年前所做的一首长诗书写成15米长卷《行书自作登楼歌卷》,参加今日美术馆“梦笔生花——当代语境中的文人艺术”群展。与北岛、西川、李敬泽、徐皓峰等书画并置同一空间,反映现代文人的喜好有许多共通之处。可是,诗词书画在现代社会究竟是怎样的?

张大春看得很透:“我们千万不要以为这是一个常态。你这样问,我这样答了,不管我觉得是好还是不好,就表示我承认推广传统文化是有作用的,但其实并不是常态。”

流行音乐、舞台剧、大众电视节目、社交网络、展览,这些现代形式看似想要试图将传统艺术通俗化,有趣化,以吸引更多的年轻人,但是作用甚微。

“有政策下来,说要少做综艺娱乐节目,多做文化节目——通过这种方法宣传推广,似乎是’名公巨卿,责无旁贷’。可是作为行业里的实践者,我觉得,如果传统文化没有全面融入到生活里,那么重生的机会就不大。”他说,“周围大部分不能将其融入生活的人反而却能够装模作样,在浮光掠影的姿态里浅尝辄止。”

2001年,张大春开始用电脑写作,练习毛笔字变成纯粹的兴趣爱好。参加各种活动,他也被送了好几台电子阅读器Kindle,拿到手上很开心,带回家并不太用。但是他觉得这些都只是形式的变化,对内容和人产生真正巨大影响的是智能手机。

智能手机把一切都碎片化了。

“我们长期误以为资讯就是知识,可是如果不让人保有一种’我正在获取知识’的错觉,那么他就会连资讯都不要了。”他说,“前两年我还觉得知识好像要比资讯伟大一点,现在却不敢这么说。因为绝大部分人只是活着,不再追求更深刻的价值。碎片化的生活可以在很小的范围里被充分满足。”

比如看一本大部头小说,500多页需要一个礼拜的时间,看完之后获得某种启发、和朋友讨论。这个过程在18世纪、19世纪在咖啡桌上完成,而到了20世纪是在媒体或者英特网论坛上完成,其本质是差不多的。可是到了21世纪,精神生活可以随时随地,玩个游戏、看个小视频,在社交网络的聊天群里吐槽,三分钟就完成了。

“生活上的满足可以迅速达到,然后不断产生新的欲望、新的刺激,再有新的满足。你根本来不及坐下来好好地读一本大部头、每天坚持练字。”他说,“最重要的是,恐怕我们对于那种缓慢得到的美感都失去了鉴赏能力。”

书法就是其中之一,需要勤学苦练可能才勉强入个门。从前路边很多招牌大字都是书法作品,现在基本上都是电脑标准字体。张大春说身边招牌里出现两种字,“很漂亮可是真讨厌”,一种是电脑行书字体,一种就是电脑魏碑字体,“每个字都漂亮,就是不对。”但是生活在这种字体世界里面的人并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人们不再觉得通过缓慢苦功夫得出的成就是好的,张大春认为,这将会是下一波工业革命的核心。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继续写累积上百万字的小说?“我们也知道地球肯定会在未来毁灭。”他眨眨眼,“可能自己选择不要辜负了某些东西。虽然该辜负的还是会辜负掉,一种期待、一票读者、一些评论,自己的人生还是会有些选择。”

在网络时代、智能手机时代,软笔书法、甚至硬笔书法都已经逐渐消亡,即便有如张大春这样的文人墨客持续推动和研究着这门艺术,它的生命力也很有限。

“因为文化需要有一个长期而缓慢的浸润过程,普遍在多数人的生活里扎根,才有可能发展起来。”他举例说,日后一定有人活到70岁根本没有摸过毛笔,回想过往并不会觉得有什么遗憾,因为他摸过安卓系统的手机、苹果手机。书法不再有价值,那么哪怕艺术家、书法家拼命叫卖,也都会在很短的时间里被历史遗忘。

“重点是每个人要从生活里找到书法操作的动机,也许是用来写情书、追女朋友的,也许是用来每年只写春联的。”他说。

2014年,张大春与周华健联手制作出一张名为《江湖》的概念专辑,以中西曲风结合的方式演唱《水浒传》里面的著名段落,他负责里面13首歌的歌词。主打歌“泼墨”有一段华丽的结尾,歌词罗列国画里26种的“皴法”:披麻皴、乱麻皴、芝麻皴、斧劈皴、卷云皴、雨点皴、弹涡皴、荷叶皴、骷髅皴、鬼皮皴、矾头皴、解索皴、泥里拔钉皴等等。

“皴法用西洋话来说就是笔触,反复的笔触,老这样,不能这样,人的日子就是反复,人的作为也是反复,第一天犯的错,到了第八十年后还是犯,人生是不断的反复之中,一方面在往前进,一方面在重复脚下的,一方面好像每一点都还不太一样。”张大春解释整首歌所表达的意义,“不论是今天的知识分子,古代的士大夫,对于这个世界是无所下手的寂寞,只能袖手旁观,万事不得参与。这个社会不应该这样。”

专辑因为太晦涩,卖得不好,这也是时下努力将传统文化变形推广的窘境。他在歌词里表达的无助感,似乎倒贴合了自己实际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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