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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招商引资一年后谋求控股?科技企业创始人发公开信控诉

第一财经 2025-12-26 20:53:54 听新闻

作者:周芳    责编:缪琦

“严重失实,涉及造谣”

投资“九死一生”的科创企业,国资基金如何在耐心资本与投资回报之间找到平衡?

12月26日下午,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院器官移植研究所前副所长、浙江仝干医疗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下称“仝干医科”)创始人及董事长周平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一封公开控诉信,直指科技创业者耗尽12年心血打造的、全球唯一获批临床收费的生物人工肝企业,正被浙江省温州市苍南县国资违规强夺,导致仝干医科三大基地生产停滞,数千万建设资金打水漂,创始大股东被逼出局。

对此,苍南公共事业投资集团董事长叶青健26日晚间在接受第一财经记者采访时称,周平微博我方已关注到,此微博(内容)严重失实,涉及造谣。

孔雀东南飞“折翅”

公开资料显示,周平从事器官移植及普通外科临床有30多年。早在1997年,周平就在美国参与生物人工肝的早期研发,2006年起与日本冈山大学医院联合研发永生化人源肝细胞生物人工肝,2010年自主研发了HepAssis2生物人工肝系统。

2013年,周平在武汉成立仝干医科,开始了HepAssis2生物人工肝系统的产业化。从2015年开始,仝干医科先后获得四轮融资。

2023年7月,苍南县政府及国资11人团队赴武汉考察,在听完创始团队关于HepAssis2®生物人工肝系统的汇报后,三位县领导当场拍板:投资2亿元,协助港股上市,帮助开拓浙江市场,前提是公司将上市主体迁至苍南。

彼时,这家在武汉东湖高新区成长了十余年的企业,正面临在湖北找不到C轮投资机构的困境。根据苍南县政府与武汉仝干医疗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下称“乙方”)于2023年12月7日签署的《生物人工肝产业链项目产业投资合作协议》(下称《合作协议》),苍南县政府的出现可谓“雪中送炭”——苍南县政府指定苍南县山海实业集团有限公司以股权投资的方式,按投前14.5亿元的估值投资2亿元,并给予配套政策用于乙方项目的顺利落地及相关业务开展。比如三年内为关联公司提供办公场所约1500平方米、厂房面积不低于4000平方米,并给予过渡期三年免租期。苍南县政府还为乙方设立医疗业务专班、上市业务专班、5年的增值税返还、企业所得税90%县留成部分的税收返还、10套免费人才公寓等配套支持。

作为被招引企业,乙方则需将上市主体公司从武汉市东湖高新开发区迁至温州市苍南县,公司更名为浙江仝干医科,全国各区域销售收入集中在苍南纳税。与此同时,《协议》还约定了乙方的业绩对赌:仝干医科需在未来三年累计完成15.7亿元营收,其中2024年营收不得低于1.7亿元;最晚于2025年6月30日前完成香港上市;2024~2028年累计在苍南纳税不低于3亿元。2023年12月30日,仝干医科完成注册地迁移;2024年2月,苍南山海基金正式成立,以16.5亿元投后估值投资2亿元,占股12.12%。

随后的3月、4月,2亿元投资款悉数到账。

拿着这笔钱,周平及创始团队在重庆、武汉、苍南三地启动生产基地建设,全资子公司温州仝辉医疗科技有限公司成为浙江省第三家血液净化医疗器械企业,苍南唯一一家生产高等级医疗器械的生产企业。

双方的“蜜月期”因2024年8月1日开始实施的《公平竞争审查条例》戛然而止。仝干医科联合创始人刘路对第一财经记者坦言,苍南县政府此前承诺的税收优惠、办公场地免租金、免费人才公寓等因政策调整中断。

导致苍南山海基金彻底“变脸”的导火索则是仝干医科2024年的业绩未达协议约定的预期。作为全球首个获批的临床收费生物人工肝系统,市场导入周期较长,直到2024年10月才在武汉大学中南医院完成首例收费治疗,当年营收仅为700余万元。

武汉大学中南医院器官移植医学中心临床医护人士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相比传统的物理人工肝,仝干医科的生物人工肝实现了两大突破:采用以甲壳素为核心的14种天然高分子血液净化吸附材料,能够高效精准吸附胆红素、血氨、肌酐、尿素氮等肝肾代谢产物,90分钟内清除率达95%以上,让黄疸持续下降一周以上;其次,肝细胞释放的生长因子可促进患者自身肝脏再生,将细胞扩增效率提升40倍,让患者一年存活率从26.3%提升至55%。不过,由于生物人工肝的治疗价格是物理人工肝的2倍以上,临床普及率不高,截至目前,收费治疗仅完成34例、44次。

这样的现实也导致其赴港上市延期。2024年11月,仝干医科向香港联交所递交预沟通函后,联交所反馈需待生物人工肝新技术在湖北、重庆、广东三地开始应用、明确生物人工肝属性认定等细节后再行申报。基于审慎考虑,公司决定将申报推迟至2026年上半年。

2025年3月20日,苍南山海基金向创始人发出《股份赎回及估值调整通知书》,要求按对赌条款回购股份或接受估值从16.5亿元调整至9亿元。刘路说,这一调整方案,创始人团队是接受的,并回函同意在2026年3月,按照本息共计2.4亿元赎回苍南山海基金所持股份。但苍南山海基金在5月18日的答复中坚持创始团队必须在3个月内筹措资金赎回股份。刘路回忆,到了6月9日,基金方来到武汉与创始人团队现场提出要在9亿估值基础上再打五折,按4.5亿元估值实现控股,相当于苍南山海基金仅用了2亿元就获得公司44.4%的股权,成为第一大股东。同时要求创始团队交出法定代表人、董事长、总经理等核心职务。6月15日,创始团队向苍南山海基金发出《关于股权赎回时间的告知函》中称,基金方要求3个月的赎回时间违反了《股东协议》的约定,创始团队同意在2025年12月19日前完成赎回行为。

叶青健对此说法予以驳斥,他向第一财经记者表示,双方之所以闹掰,有三方面的原因,一是创始人团队管理混乱,苍南基金方投资的2亿元资金应该用到技术研发、市场开拓上,但创始人团队投到了重庆的工业地产项目上(编者注:重庆仝干医疗科技有限公司HepAssis2®生物人工肝产业化基地项目);二是通过体外公司掏空苍南公司;三是创始人团队对赌失败,触发了对赌协议相关违约条款。

根据《合作协议》,仝干医科承诺从苍南县获得的所有补贴资金和政策支持必须用于本地项目后续发展,不能另作他用。

至此,苍南县政府这笔“雪中送炭”的资金,最终变成悬在仝干医科创始团队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要么放弃创办12年的企业,要么自筹超亿元资金回购股份。

“耐心资本”如何耐心?

周平在公开信中称:“苍南方的行为,公然违背中央政府投资基金‘不设短期回报、不干预经营、不追求控股’的三不原则,无视生物医药行业的客观发展规律,将本应支持科技创新的‘耐心资本’,异化为‘短视收割资本’。”

2024年3月,国务院国资委印发《关于完善政府投资基金管理的指导意见》,首次明确政府投资基金“三不原则”:不设短期回报要求、不干预企业经营、不追求控股地位。

国家发改委亦在《促进民营经济发展近期若干举措》中强调,对生物医药等长周期行业,政府投资基金考核期原则上不得少于7年。

从记者获得的诸多函件材料来看,苍南山海基金在资金投入12个月后启动了对赌赎回条约。

与此同时,记者注意到,苍南山海基金大LP苍南山海实业集团董秘许益冉曾在上市企业思创医惠(300078.SZ)担任董事长。今年12月3日为配合公司治理调整,辞去董事长职务,仍任董事。

思创医惠是一家智慧医疗和物联网应用整体解决方案服务商,与仝干医科有着较高的产业关联度。不过,近年来,思创医惠业绩堪忧,2021年至2024年,公司累计亏损超28亿元。特别是智慧医疗板块业务受项目交付验收、项目回款缓慢等影响,出现较大亏损。若未来净利润持续亏损且营收进一步萎缩,不排除触发退市风险。

12月18日,许益冉在仝干医科杭州办事处召集开会,就子公司苏州仝康医疗恢复生产,委托另一子公司仝辉代工生产灌流器等事宜作出部署。同时,正式发函免去周平、刘路苏州仝康的董事职务,并任命新董事。

12月24日,仝干医科法定代表人、董事长周平在报刊上刊登了《关于公章作废的声明》,称仝干医科公章已脱离法人监管,导致公司现有经营无法正常开展。现声明作废原公章,自登报之日起,所有事项,未经法人允许,均属无效。

创始人团队与苍南山海基金的矛盾持续升级,但作为地方政府,从周平向记者展示的其与苍南县县长曾仁海的微信聊天记录来看,苍南县政府层面一直是“奔着回到健康发展轨道妥善处理”,“县里希望企业正常健康发展”。

刘路说,迁址苍南这两年,仝干医科估值已下跌超45%,后续天津自贸区、天津高新区拟投的20亿元估值融资计划也基本告吹。

“创始人要有接受估值随市场波动而调节的心理预期,国资也应努力保障企业运行实现发展。”贝诺资本管理合伙人艾经纬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如果就双方签署的协议而言,按约定条件触发对赌规则,国资的做法无可厚非,契约精神是市场经济的基石。不过更为妥当的做法是,双方继续坐下来沟通,协议中的估值、对赌等当初基于谈判而定,当下依然可以通过谈判来解决。

上海江享科技集团董事长、武汉市招商大使聂清平也表示,对赌协议是投融资过程中常见的风险约束机制,地方国资基金依约行使权利,是契约精神的体现,也是市场化运作的规范行为,这一点应当予以尊重。

但是,聂清平告诉第一财经记者,仝干医科当前遇到的问题,反映出部分资本运作与“耐心资本”理念之间仍存在张力。所谓“耐心资本”,不仅是资金投入上的长期陪伴,更是在产业生态、场景赋能、组织协同等方面的深度共建。政府作为“产业森林”的规划者,产业投行作为“园丁”,企业作为“树苗”,共同构建“森林式”产业生态。这一过程需要时间、系统服务和持续赋能。

对于创业团队,聂清平建议说,选择资本要看“战略协同”而非仅“估值高低”,也要合理设置对赌条款,可尝试与资方协商更具弹性的业绩指标、时间窗口或替代性履约方式,避免因短期波动导致控制权丧失。

周平说:“我们当初离开武汉,是因为在本地实在拿不到支持。现在面临生存危机,如果湖北省能提供稳定的环境,我们愿意考虑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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